第195章 几度秋凉
中江远郊的一座茶山，尹锋是这里的股东之一，轿车停在山下，两个人顺着石阶慢慢上走。
此时秋茶已采，茶垄像剪过的绿化带，一长条一长条锐利齐整。除了骡子下山，四望一眼不见人影，陪同尹锋的人细框眼镜白衬衫，正是周运生。
“尹总，局面越来越不妙了，郭玺那帮人担不起事，现在连容士弘也反了水，这个直营模式困难重重呀！”
尹锋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，“我还是那句话，周老板要专心做好下游，等品牌方这边开了闸口，我希望能第一时间全面铺开。”
“说千道万还得你们厂方赶快利落一些，你们这仗打的，越来越让人灰心。我听说龙城二期的主力大概率就是星光联盟了，那盛耀联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，连个万家灯火都拱手相让。”
尹锋摇头一笑，“周老板怎么总提那些扫兴的事，处境最危险的从来不是我们，越是万里驰骋杀红了眼，越是万劫不复的前兆。”
周运生一时品不出机要所在，只是觉得尹锋的话过于夸张了。在中江梨园，这样的论调他听过不少，可回头再一看，很多信誓旦旦搞垮雷石的人，今天都已服服帖帖做好人家的下游经销。
“周老板，对雷石来说，海外征途、国内版图都是虚的，什么是实的，雷石上下惟有济王滩。没有济王滩的稳定供应，雷石的一切都是海市蜃楼，一旦济王滩停产，不需一个月，雷石就将全线崩解。”
尹锋说着说着，发现身边已经不见了周运生，过度的惊异让他忘了迈步。
尹锋的一番话他只记得“雷石停产”四个字，如惊雷之后脑海嗡嗡作响，这是他这么多年听过最匪夷所思的四个字，如果这是真的，也将是他听过最畅快的话。
如今的雷石，战线何其长，身子在南镇、手在亚非欧，一切光火的背后，都是济王滩的充实粮草。别说停产，只要他们的供给来场感冒，雷石全阵线都要发高烧。
他这才明白尹锋的话，雷石万里狂突物极必反，从前或许只是一个窟窿的问题，今天要叫深渊。让他想到了，欲使其灭亡、先要其疯狂。
“尹总，到底是什么惊天高招，能逼迫雷石停产？”
说话之间，二人来到一座茶庄，此地空无一客，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侍茶人。
周运生几乎失态，刚一落座又急问了出来，他太好奇是什么样的办法，能倾倒雷石那样的灯火大厦。
“雷石的济王滩用地，一直以来只是和源三村委签了租赁协议。”
“这有什么问题吗？”
“当然有问题。济王滩属于村集体用地，雷石的做法本质上就是以租代征，只通过一道和村委的协议，就规避了农地转用和征地审批，还逃避了建设用地的有偿费用，这属于村委和企业投机，让土地直接进入市场的行为。”
“莫非尹总看过协议？”
“雷石向源三承诺用工保障，员工福利上也有安置条款，并且每年有固定资金用于源三建设，但这些都在一个先天就有问题的协议之下。一旦走法律程序，所有动钱的地方都要严查，雷石不花钱最多是赔偿问题，恰恰是花了钱，足够把事情拖上一个漫长的流程。”
周运生眼睛大亮，万万没想到尹锋竟然在这里埋伏着，怪不得他如此沉着冷静，原来事情可以凿到那等地步。更给人的感觉是，他仿佛是等着雷石到处撒网直至收无可收。
“这几年的津古源不知填了多少鱼塘，随便一块地方都能坐地收钱，非法扩充被追责的多了去了，而实际上，雷石才是那个最大的典型！”
周运生竖起大拇指，这才符合他对尹锋的了解，眼光刁毒、下手狠辣，这个最早叱咤南镇的人果然不是浪得虚名，这是他见过最绝的釜底抽薪！在所有要对付雷石的手段中，这一招堪称惊悚，因为他从拉拉扯扯，变得不让人活！
很快，老茶人走上前来，只见他一手提着茶壶，把茶杯挂在另一手臂的臂弯。他身着宽袍、肤色黝黑，花白的胡须在颌下编出一条小麻花。
“赔偿甚至搬迁，雷石只有这两条路可走，尹总，雷石这一震恐怕就是一场南镇的地震，我们所能利用的地方实在有很多呀。”
“周老板不用关心这些，南镇的新秩序既要开源也要通渠，你的当紧事是席卷那些靠雷石吃饭的人，至于让人们对雷石有多失望，那是我该考虑的事。”
“是是！”周运生笑出声来，“早些年前我去南镇，曾听坊间说过尹总和苏清石有师徒之谊，我一直都不相信饿死师父这种事会发生在尹总身上。”
尹锋蓦然捏住茶杯，旋即也露出几分笑意，“说起来周老板原本才是那个能与苏清石走得更近的人。”
周运生一怔之后再度发笑，“我和尹总一样身不由己，身边一大片指望自己吃饭的人。你们南镇但凡消停一点，也不至于让我们这些人动不动就要站队，不过我从来没有摇摆，南镇没有苏清石，我比尹总更期待。”
尹锋忽而目光悠远，一时间沉沉在定不愿多语，在周运生看来，他明明已拎起杀猪刀，却要端出来一副屠夫的悲悯。
酒贱常愁客少，月明多被云妨，这么多年的喧嚣，每个人都期待着属于自己的尘埃落定。
晴空幻变、秋雨淅沥，深秋的雷声响彻茶山顶，淹没了话语。
只见那老茶人一副很无聊的样子，捏着小麻花看雨听雨。不知不觉捏得松散，再看掌心，清清缕缕，像蛛丝一样。
许久之后他被一道声音惊起。
这茶，要再续一杯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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